“我们进去吧，韩樱不会来了。”魏寻站在嵩昭一中大门口踢着石子。
林海蓝踮起脚望向远方，只见跑完操的学生三三两两结伴从天桥上走过。他们穿着和她高中时候一样的红蓝校服，一样天真懵懂又充满希望。
“再等等……我相信她会来。”林海蓝索性抱膝坐在台阶上，全然不顾来往学生惊奇的目光。
“给。学校小卖部买的。”魏寻从书包里掏出一罐雀巢咖啡，“我记得你爱喝这个。”
林海蓝一怔，从回忆里抽离，道谢后接过喝了一大口，道：“味道一点也没变。”
魏寻不知道，她其实并不喜欢喝咖啡，高三那年为了和韩理一起去华大，她玩命熬夜，白天只能靠咖啡因支撑。想到这里，她内心又是一声叹息：韩理也曾从这台阶无数次走出学校，明明差一点就能步入华大，却永远留在了那个春天。
魏寻也开了一罐咖啡，与林海蓝并肩坐在校门口石阶上，边啜饮边道：“其实，我曾经恨过韩理……”
林海蓝只是睫毛闪了闪，道：“我知道，因为高三他是你的竞争对手。不过，最后你还是拿到了华大助学名额不是吗？”
“不，竞争没有什么错。”魏寻一口干了咖啡，长舒一口气，“高中时候，韩理父母开的水泥厂因为污染被罚倒闭了，他们欠了高利贷直接跑路。我父母都在那个厂子上班，做最基础的体力活，失业后没处讨要拖欠工资也没有积蓄没有技术找新工作……那段时间我奶奶得癌，一片化疗药就块，我差点辍学，好在班主任林老师资助我，还帮我申请了华大助学项目……我真的非常感谢林老师，现在让我去照顾老师我也在所不惜。后来，我上了华大学计算机，课后兼职帮小企业写代码赚了点钱，我家生活才好起来。”
林海蓝瞪大了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为哪件事惊讶。高三，她一直以为魏寻是托了关系才申请上华大助学名额，甚至有些看不起他。因为，他总是没心没肺，没提过家里困难，让人以为他就是个生活幸福不谙世事的高智商低情商小男孩。她更惊讶的是，林红云竟然资助了魏寻，要知道她可连搽脸油都舍不得买。难怪高中时候，同学们都在背后骂林红云的时候，魏寻还是极力维护她。可令她不解的是，林红云过去一直告诉她不要管闲事，可她自己为什么还要去管这么大的事呢？
“不过，我早就不恨韩理了。相反，他是我的偶像呢！”魏寻咧嘴一笑。一缕阳光穿过他的肩头，照得他脸颊轮廓熠熠发光。
“啊？”林海蓝一怔，扭过头去，恍惚看到的是18岁韩理的笑脸。
“高三冬天，我家交不起暖气费，冷得要命，我每天晚上都去起点网吧写作业。一来二去就被那里的小混混盯上了。他们勒索我钱，还把我拉出网吧一顿揍……
我那时候太瘦小，不是他们对手，被打得快要晕过去，以为就要死在文具街了。绝望的时候，他冲过来，打跑了那帮人，像个大侠！然后，他给我买了碘伏，还请我喝饮料……后来，我才知道他就是韩理。再后来，我去网吧自习再也没人骚扰我。我真的很羡慕他，长的高，擅长运动，打架厉害，性格又很开朗阳光。我多么希望成为那样的人！来年春天，突然得知他去世了，虽然所有人都说他是自杀，但我不信……他那样的人，有责任感，不会放弃生命！所以，这回有机会到警局工作，我就想一定要查出他去世的真相。”
随着魏寻娓娓道来，林海蓝仿佛又看见了韩理的音容笑貌，禁不住鼻子一酸。原来，魏寻和韩理有交集，并非像她之前想的那样，是为了她而来警局调查韩理死因。她自嘲地微微一笑，想必是之前自作多情了，这么一来反而轻松很多。她并非讨厌魏寻，甚至有点喜欢他如今干净又温柔的模样，只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任何与幸福、爱情、家庭有关的字眼。
林海蓝皱眉思忖片刻，道：“起点网吧……那不就在冰物语冷饮店对面吗？”
“是呀。”
林海蓝想起了徐浩天的供词，说他以前经常在起点网吧混，于是道：“你应该查过徐浩天的过往经历，记不记得那帮小混混里有他？如果有他就证明他和韩理发生过摩擦，和他说的不一样！”
魏寻叹了口气，垂下眼帘，道：“我也想到过这件事，但那帮人里没有他，我确定。欺负过我的小混混是3个人，两个人都是大高个儿，应该比徐浩天高很多。还有一个叫什么木，我那时总在网吧看到他，还有点印象，长得像韩国人，小眯缝眼。”
得知希望再一次落空，林海蓝烦躁地揉了揉头发。
突然，魏寻一拍大腿，道：“我想起来了，那三个人跑到了街对面……对，他们后来走进了冰物语！那时候是晚上9点，冰物语应该关门了……”
“那说明……他们可能是冰物语的人！或者至少认识冰物语经营者。这些人也有可能与韩理结仇，也是援交组织的成员……”林海蓝道。
“只可惜冰物语冷饮店早就变成火锅店了，人都换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查出来他们踪迹。”魏寻道。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突然，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
林海蓝猛地抬起头，看到韩樱站在台阶下，扶着围墙喘着粗气。她连忙跑下去揽住她的胳膊，却见她如电击一般打了个寒颤，继而慢慢挪开了手。
“谢……谢。我没事，就是天有点热了。”韩樱将汗湿的头发捋到耳后，露出一张浮肿苍白的脸。她穿着宽松条纹孕妇裙，小腹隆起，显得更加臃肿颓废。
“韩樱？”魏寻皱了皱眉，与韩樱对视片刻，两人眼里都写满了疑惑。
“你是……魏寻？”韩樱忽然笑了，紧绷的脸微微松弛，“你怎么长……长这么大了？”
魏寻像个被长辈夸奖的小孩，红着脸低下头。他打开双肩包，从里面拿出个红罐递给韩樱，道：“听说你怀孕了，就没给你买咖啡。”
韩樱瞥了一眼，笑道：“旺仔牛奶呀，谢谢！”
气氛忽然变得轻松愉悦，就像回母校聚会。三个人并肩走进校园，坐在过去教室里聊了聊回忆，路上碰见了已经升职为副校长的段主任。段主任老了很多，但身板依旧笔直，热络地邀请他们去办公室喝茶。
“你妈身体好些了吗？”段主任拉着林海蓝的手，满是皱纹的脸皱成一团。
林海蓝不自然地抽回手，道：“病情稳定了，化疗结束状态好就能出院。”
“唉……我们当老师真是不易，辛辛苦苦一辈子，到快退休了都是病。李春生老师，你们还记得不，教语文的，才45岁就办了病退，不知道现在活成啥样……”段校长道。
林海蓝脑海里浮现出李老师那张永远紧绷的脸以及他常年猫着腰跟在段主任身后突击检查发型、抓早恋的样子。那年，他们都以为李老师会在段主任升职后成为下一届主任，没想到他却早早退场。
“现在政策又变了，不让统一发型，不让补课，不让排名……学生们越来越没样子，太脆弱……怎么不提给老师提高待遇？”段主任絮絮叨叨讲着她的不满。
从办公室走出来，魏寻道：“我之前一直觉得什么都没变，还是同样的教学楼，同样的校服，同样的课本……可你们看，其实一切都变了！”
林海蓝点点头，从玻璃门倒影中瞥见自己的脸，才发现虽然还留着齐耳短发，却不再是当年青春的模样。
“只有他没变……”
这时，三个人都想到了韩理，各怀心事，默默走出了教学楼。
走到紫藤花架子下，韩樱终于开口：“林海蓝，我知道你找我来不光是为了叙叙旧，应该还想问问韩理的事吧？”
林海蓝一怔，缓缓点点头，道：“我知道你永远不会原谅我，我也一样。今天你能来赴约，我真的很感激！我一直相信韩理不会自杀，现在和魏寻在追查真相，目前有了一些眉目，你愿意帮我们吗？”
韩樱低着头，久久沉默。
林海蓝以为她一定是沉湎于过去的痛苦回忆，每回忆一次就更恨她一点。她没有奢求韩樱能原谅自己，因为自始至终所有人都认为韩理是因为她自杀的。她只希望韩樱能够相信自己查出真相的决心！
“好吧……”韩樱终于长舒一口气，扶着花架子坐下，“你们有什么新线索？我感觉快7、8年没人追问这事了。当年我觉得和警察说了这辈子最多的话，和复读机一样。”
“杀害你丈夫的凶手很可能是杀害韩理的凶手！”魏寻直言。
韩樱愣住了，整个人僵成了雕像。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林海蓝疑心这句话对她打击太大，慌忙握住了她的手。
“不舒服吗？”林海蓝感到手心里遗留一片冰凉汗湿，生怕韩樱因为悲伤震惊而动了胎气。
“没，没事！”韩樱颤抖着抽出手，不自然地捋了捋头发，“我，我……确实没想到。你，你们怎么……发现的？”
“同样的作案工具，还有……”林海蓝向韩樱身边挪了挪，压低声音，“你记得冰物语冷饮店不？这地方就是两起案子的交点。韩理曾在冰物语打工半年，发现一起打工的女生赵子琪被人侵犯。同时，当时社会上流传冰物语有人组织女孩。韩理是这些事件的知情者，而且他很可能与他们产生过冲突。我回忆起来，之前所有人都诬陷侵犯赵子琪的是韩理，证据是在冰物语调取的监控。那监控很可能是有心人故意剪辑嫁祸于他。小樱，你回忆一下，咱们高三那年韩理有没有和你透露过在冰物语打工时候遇见的人？尤其是男性，和他有过冲突？”
韩樱苦笑着，很快道：“没有，他……总是报喜不报忧。虽然高中时候我俩相依为命，但实际上都是他照顾我。我那时候没心没肺，什么都不操心。我以为去打工就是很简单的端端盘子，轻轻松松赚钱。赵子琪那件事我一直以为就是个误会。今天听了你说的，才知道他自己一个人背负了很多。唉……他为什么不能让我帮他分担一点啊？”
说着说着，韩樱声音变了，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林海蓝使劲掐了掐手背，令自己保持清醒，不跟着她一起流泪。
“你第一次见徐浩然是什么时候？”魏寻道。
韩樱一怔，整个人如遭电击般僵坐起来，颤声道：“好，好像……是高中毕业吧。”
“以前，韩理和你提过徐浩然吗？”
“没有。他们俩……有，有什么关系吗？”每说一个字，韩樱的肩膀都颤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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